NBA新赛季揭幕战被安排在了卫冕冠军的主场，厚重的绿色铺满了整个费哲论坛球馆，密尔沃基上空升起了第二面总冠军旗帜。

字母哥压轴出场，活蹦乱跳地接受了总冠军戒指，庆祝音乐停止的瞬间，他马上回归严肃——都说篮网队离总冠军只有“杜兰特一个脚尖”的距离，今天又是一场硬仗，在这个荣耀之夜，雄鹿不想输。

欧文“不负众望”地缺席了，纳什还没有挑选出合适的顶缺人选，只能让布鲁斯-布朗试试看。昔日的“风之子”处境艰难，对面的布登霍尔泽却毫不懈怠，他缜密地布置了每一个环节的轮转，像正在狩猎的狮王，安静地等待着战争的到来。

四个月之前的总决赛，当雄鹿最终实现了连扳四场的大逆转时，聚光灯都照在了字母哥一个人身上，赛后的采访变成了这个饱经磨砺、历尽千帆的年轻人的演讲台，而他的身边，51岁的布登霍尔泽微笑着鼓掌，脸上却有藏不住的疲惫。

他只是短暂地表扬和感谢了所有努力拼搏的球员们，却没有提到自己分毫。人们注意到，布登霍尔泽反常地首先赞扬了对面的主帅蒙蒂-威廉姆斯，他说，“我非常尊敬蒙蒂，他所经受的压力和，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。”

这或许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情绪，而且还不是那么直接。他不习惯于表现自己，在整个季后赛都是如此。所有的采访里，他只在第五场的赛后说了一句，“我们为这一刻，准备了两三年了。”

雄鹿的球迷，还有更多外界的球迷，都很清楚这两三年来发生了什么。在这个越发成王败寇的时代，没有人关心他们历经了多少磨难，而是把大肆精力放在出局后的嘲讽上。落井下石是最没有风险的，特别是欺负本来就没多少球迷的群体。

第一年，东部决赛；第二年，东部半决赛。他带队的常规赛战绩越好，便要承受更大强度的指责。当雄鹿高层主动放出消息给媒体，明确指出布登霍尔泽“打不出满意战绩便要下课”之后，还要追加一句“最少打到东部决赛”的时候，他非常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。在这一年，51岁的他，头发和胡须都灰白了不少。

他竟在最后成了冠军教练，这是运气吗？或许是的——杜兰特踩线的一脚，特雷-杨踩到裁判意外扭伤的脚踝，可能还有太阳没能一鼓作气拿下的第三场。而布登霍尔泽更习惯于把这些都用一个词涵盖：旅程。他常常跟队员们说，“一段旅程，必然会有风雨和曲折，但正是这些事情，让这段旅程变得丰富多彩，独一无二。”

确实。他带领的的这支雄鹿、扬尼斯、还有他自己，都是独一无二的，他们的故事没有太多人写就，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多精彩。

至少眼前的这位敦厚的中年人，绝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寻常，也全然不是现在看上去的那么默默无闻。

迈克-布登霍尔泽，拥有一个德国姓氏。他的祖辈从德国迁移过来，定居在了亚利桑那州的小镇霍尔布鲁克。这座小城只有五千居民，互相很容易熟络。布登霍尔泽的父亲是一个执教了25年的高中和大学篮球教练，在这座酷爱篮球的小城深受敬爱。而他的母亲则竞选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市长，做出了很有成效的城建工作。

生长于这个家庭的布登霍尔泽被人戏称为“皇族成员”，他很小的时候就给父亲打下手，或是帮助母亲去路口张贴海报。在父母的严格教育下，布登霍尔泽的人生看起来非常顺畅：当一个政客，或者成为下一个优秀的中学和大学教练。但身体素质并不出众的布登霍尔泽，远比父母想象的还要坚韧。

他不仅成绩极其优秀，还在高中加入了各种体育社团。篮球、橄榄球、高尔夫球，他都会迅速成为团队领袖，球队队长。在高中的最后一年，他退掉了喜欢的高尔夫球和橄榄球球队，全身心投入到篮球当中。他告诉爸爸，他没有想去打职业的野心，但“我一定可以入选大学校队”。

成为职业球员需要天赋，而成为大学球员，在布登霍尔泽看来，需要的更多是执念。之所以选择篮球，不只是因为这里流行打篮球，还因为在他1988年进入大学之前，亚利桑那的菲尼克斯太阳队是一支强队。布登霍尔泽是一个狂热的太阳球迷，他和爸爸每天都在聊韦斯特法尔教练，聊沃尔特-戴维斯、阿尔文-亚当斯，听着“太阳之声”阿尔-麦考伊的节目，每场不落。

他所在的波莫纳大学没有奖学金，于是他说服了哥哥姐姐给他凑了学费，做出的承诺是“成为校队球员，并且拿到文凭”，然后他做到了：他是这支NCAA三级联盟球队的绝对头牌，高尔夫队核心；读书的时候，他给多家篮球和高尔夫杂志写专栏文章；毕业的时候，他拿到了经济学、政治学和哲学的文凭。

毕业之后，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，去了丹麦打篮球，在短暂且唯一的职业赛季，布登霍尔泽场均27.5分，是队内的得分王，更神奇的是，他还兼任了这家球队的两级青年队的教练。

机缘巧合，他的哥哥就读波莫纳大学的时候，当时的教练叫做波波维奇。布登霍尔泽和波波维奇一直保持着联系，在父亲的鼓励下，他毛遂自荐，想要给波波维奇工作。在当时，波波维奇是勇士主帅老尼尔森的助手，这通电话让他得到了一份没有薪水，也不要球票补偿的临时工作，“他说他没有事情做，如果我需要帮助的他，他会随时待命，”波波维奇回忆当时的情况，“我当时其实就想找个借口把他糊弄走，但是这个年轻人太棒了，他对篮球有着狂热的喜爱，我好几次跟他说你可以走了，但他只是重复说，可以给我做任何事情。”

一年之后，波波维奇被马刺挖去当总经理，问他是否要一起去，布登霍尔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。那是在1994年，他还只是个录像剪辑师。而当波波维奇在1996年炒掉主帅亲自上阵时，他被提升为助理教练，他就此成为了NBA最年轻的助理教练，26岁。

波波维奇说，“我只带了两个人去马刺：RC-布福德做球探，迈克-布登霍尔泽做视频。”

这份助教工作，就这样持续了17年。

他随着马刺拿到了四座总冠军，他是波波维奇最得力的左膀右臂。波波维奇仍然记得，在1999年总决赛马刺对尼克斯的第五场关键之战中，双方的分差只差一分，而波波维奇转过来问他，“对方要跑什么战术？”布登霍尔泽想都没想，就画出了尼克斯接下来的完整线路图，马刺用一个漂亮的双人防守，终结了对手的最后一攻。

那一年，布登霍尔泽29岁。

他成了波波维奇的首席助教，波波维奇对他而言亦师亦父。但包括波波维奇自己都表示，“马刺文化”更多是布登霍尔泽建立起来的。他和波波最大的不同，是他更愿意去和球员交流谈心，愿意深入地帮助队员们解决烦琐的细微事情。他被认为是最擅长和温和内向的球员交流的教练，而当波波维奇问他是否想过要出去当主教练的时候，他愣住了——他以为给马刺担任助理教练，就该是他接下来生命的全部了。

但一个做梦都想要的机会突然在他眼前出现的时候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野心的：2008年，第一支球队邀请他来面试，希望他成为球队主教练。那正是他自小的主队，太阳。遗憾的是，他没有成为获胜者，太阳最终选择了特里-波特，尽管波特只在太阳执教了半年就下课了。

下一次机会，就到2013年了：马刺的CEO丹尼-费里加盟老鹰，并邀请布登霍尔泽担任主教练。费里明确地告诉他，在这里，你可以建立属于你的“马刺文化”。他在周围人的起哄和鼓励中接手了这份工作，和一群年轻而又不善表达的孩子们相处，他很快就展现出了血液里的执教本能：第一年38胜，季后赛首轮抢七；第二年，2014-15赛季的老鹰打出了60胜，战绩东部第一。45岁的布登霍尔泽第一次当选为年度最佳教练。

他在老鹰执教了五个年头，把这支平民球队，调教成东部劲旅。但显然，他们的上限本来就没那么高，并不是骑士的对手。当昔日他培养出的老鹰五虎先后被其他球队撬走后，他的老鹰生涯结束了，5个年头，他已是联盟中有名的教练了。

2018年夏天，他来了雄鹿。理由也很简单：这支球队的几个主将核心，他们太温顺了，需要一个胜利的导师去指导他们成为有獠牙的野兽。但其实这并不是布登霍尔泽擅长的内容。他主动找到扬尼斯和米德尔顿谈心，聊一聊他们所面临的压力来自何方，然后告诉他们，我们要一起向前走，我们同舟共济。

第一年，60胜。他再次成为年度最佳教练。但扬尼斯却被伦纳德克制，雄鹿止步东部决赛，看着猛龙踏过自己夺冠——而赢了他的伦纳德，还曾经是他在马刺专门辅导过的学生。

下一年，在奥兰多的迪士尼，雄鹿被热火定向爆破了：这支争冠热门，居然只在5场就败下阵来。50岁的布登霍尔泽遭到口诛笔伐，被认为是最名不符实的水货。而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困局：布莱索的新冠，年轻球员强烈的想家情绪，扬尼斯的健康。只不过，在赢球之前，这些都只是借口了。

他知道，留给自己的余地不多了。霍勒迪的交易，扬尼斯的续约，并不是完全给他准备的了。他开始主动去研究那些批评的声音，去吸取教训，去主动找到队员探讨比赛的细节。他似乎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兼职视频剪辑师的状态，会在一堂视频课上告诉队员，什么时候叫停，什么时候后退，发现问题，都可以点出来。

“我对他们有信心，我们都很认真努力，我们大家都想赢。”

而米德尔顿则说出了这支雄鹿最大的优势。

“他足够坦诚，”米德尔顿说，“作为教练，他会看到我们在场上看不到的事情，而他会把自己的想法跟我们分享，他说只是建议，但会告诉我们，你们如果能执行顺利的话，对我们会有效果的。”

“每一个教练都是不断学习成长的，”他说，“每一个球员都是要和你朝夕相处，认真合作的。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。”

塔克说，今年的布登霍尔泽变得更喜欢冒险了，他也更愿意让关键球员打更多的时间，而这一切，他都会在赛前赛中和赛后，明确而坦诚地告诉大家。

还有一件事情，可能彻底改变了这一年的雄鹿队——

在常规赛的倒数第二场比赛赛前，布登霍尔泽召集了全队一起开了个会，他让大家投票表决，要不要输两场来避开去年赢过他们的热火。这次投票的结果是，全票否决。

半个月之后，他们4-0横扫了热火。

他在任何时刻都在夸奖队员，甚至很少在镜头前讲述自己的战术布置。但今年和去年的最大不同，这位两届最佳教练说了一个点。

“全场施加压力，侵略性，努力，反击，”他说，“我跟他们说，进攻的时候，不要在乎三分线的存在，该怎么冲就怎么冲，不要犹豫。退守的时候，不要一下子往回跑，我们可以先防一下，然后再跑回去。”

这些依然被他视为小诀窍而非球队宗旨，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普通人，一个在场边激励大家的中学教练。

“我爸爸才是我的偶像。”

如果没有走上教练的岗位，那么布登霍尔泽最梦寐以求的工作是什么呢？

“在艾尔-麦考伊的房间里工作，”他立刻回答说，“想像他一样做节目，解说比赛，分析太阳队的一切。那得有多幸福啊！”

而他现在，已经是NBA的总冠军主教练了。

“我的一生一直遇到很多伟大的人，他们帮助我，指引我走向成功。我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了。”

揭幕战第四节后半段失去悬念，终场哨声响起，雄鹿兵不血刃再次拿下篮网，布登霍尔泽和纳什握手致意。这次将帅对垒，他又赢了。